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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赵大嘴已喝下两杯白酒，大概有半斤，在他正要倒第三杯时，隐约听见两个孩子说话的声音。这天，赵大嘴的心情不错，儿子打电话来，说最近要带他的女朋友回家。赵大嘴的老婆死得早，在儿子四岁那年，女人得病死了，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的。儿子找了女朋友，赵大嘴心里高兴，而且听儿子说他的女朋友不仅长得漂亮，工作也好，他一高兴就想喝点，自个儿偷偷庆贺一下。倒满第三杯酒，赵大嘴看看瓶底，还剩一点，他就对着瓶口，把剩下的那点酒喝了下去。等他搁下酒瓶，又听见那两个孩子说话的声音。这次他听得清楚了一些，因为那个两个孩子离他越来越近了。赵大嘴朝门外瞅了一眼，不远处是他的鱼塘，阳光下波光闪闪的水面晃得他有点眼花。他知道那两个孩子是冲着他鱼塘里的鱼来的，现在是假期，村里的孩子都放假了，就出来野了。
赵大嘴肯定在睡觉。一个孩子说。
就是他不睡我们也不怕他，赵大嘴腿瘸，就算他发现了也逮不住我们。另一个孩子说。
你知道他的腿是咋瘸的吗？
咋瘸的？
听我爸说是被人打瘸的，赵大嘴偷看李仁柱的老婆洗澡，被李仁柱打瘸的。
哈哈！赵大嘴还是个流氓呢。
这两个小兔崽子！赵大嘴喝下一口酒，火气一下上来了。这个时候他不想打草惊蛇，他想看看是谁家的孩子，然后再下手逮住他们。赵大嘴又瞅了一眼那个鱼塘，酒也不喝了，起身去了后门。你们偷我的鱼，想偷就偷吧，但你们不能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啊！赵大嘴愤愤的。你们说我的坏话也行，但不能诬蔑我，说我偷看李仁柱的老婆洗澡，被李仁柱打瘸了腿。我啥时偷看李仁柱的老婆洗澡了！我腿瘸，是小时从树上掉下来摔瘸的。赵大嘴决定绕到那两个孩子的后面，然后出其不意，把他们捉获。
在鱼塘的四周，赵大嘴种了不少果树，他绕到孩子的背后，那些果树正好可以掩身。赵大嘴放轻脚步，拖着那条瘸腿，小心翼翼地从果树间穿过。等他绕到两个孩子的背后时，看见他们坐在鱼塘边，每人手里握了一根鱼竿，正有说有笑地钓鱼呢。是徐国良和徐国民家的两个儿子。那个高个子的，是徐国良家的。矮个子的是徐国民家的。
赵大嘴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会来钓他的鱼。徐国良的儿子说。
我观察赵大嘴好几天了，他每天中午都睡一觉的。徐国民的儿子说。
这两个小兔崽子！赵大嘴在心里骂道。
徐国良的儿子说，我爸说赵大嘴的老婆就是被他气死的，他在外面搞女人，他老婆一气之下就病倒了。
徐国民的儿子说，赵大嘴的儿子刚考上大学那年，他见了我就考我，真是讨厌！
徐国良的儿子说，这个赵大嘴，流氓一个。
快点！鱼咬钩了。徐国民的儿子说。
赵大嘴终于忍无可忍了，让他气恼不已的是徐国良居然在背地里说他在外面搞女人，说他的老婆是被自己气死的。我和你徐国良无怨无仇，你咋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呢！赵大嘴吐了一口痰，然后扯了嗓子，大喝道，小兔崽子！敢偷我的鱼，我看你们往哪里跑！
赵大嘴的一声大喝，如同惊雷，把两个孩子吓得同时打了一个哆嗦。他们转过身，看见赵大嘴一脸怒气，眼睛瞪得跟两个铃铛一般大。他们害怕了，因为赵大嘴的手里还拎着一根木棍。此刻，两个孩子想跑，为时已晚。赵大嘴说，你们偷我的鱼，还说我的坏话。找死是不是！
徐国良的儿子说，我们跳鱼塘里。
说罢这话，两个孩子扑通一下，跳进了鱼塘里。
徐国民的儿子在水里扑腾，看上去好像不会游泳。徐国良的那个儿子却跟一只水鸭子一样，三划拉两划拉，游到了鱼塘的对岸。徐国民的儿子还在扑腾，而且已喝了好几口水。赵大嘴嘿嘿地笑着，说这下老实了吧。我叫你偷鱼，不怕淹死，你偷就是了。徐国民的儿子喊着救命，那颗小脑袋一会儿沉下去，一会儿浮上来。这个时候赵大嘴仍没有想到会出人命，他点上一根烟，抽了一口，才发现坏事了。徐国民的儿子不见了，他扔掉烟，对坐在鱼塘对过的那个孩子说，快点下水救人啊！正说着，赵大嘴看见一只小手伸出水面，他忙把手中拎着的木棍朝那只小手伸过去，可木棍太短，根本够不着。赵大嘴的汗水下来了，他又说，快下水救人啊！徐国良的儿子这才跳进鱼塘，朝徐国民的儿子游过去。但是一眨眼的工夫，那只伸出水面的小手不见了。赵大嘴喝了酒，脚下发虚，他也想跳进鱼塘，可他身子不听使唤，看到那只小手不见了后，他就双腿瘫软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
徐国良的儿子一会儿潜下水，一会浮出水面，对坐在塘边的赵大嘴说，不知道他在哪。
对这个鱼塘，赵大嘴也不清楚到底有多深，他估摸着最深处大概有五六米，甭说一个孩子，就是一个大人掉进鱼塘里，要是不会水的话也是个麻烦事。此时的赵大嘴已乱了神智，他坐在那里，嘴里咕哝着什么，具体说了什么，他自己也不知道。徐国良的儿子游到塘边，坐在那里呼呼直喘。赵大嘴说，找到了吗？
徐国良的儿子张着嘴巴，过了半天才说，没找到。
赵大嘴的脑袋一下变大了，时间已过去两根烟的工夫，他知道徐国民的儿子是没救了。水火无情，弄不巧一口水就会把人呛死，何况这么大的一个鱼塘。赵大嘴看一眼徐国良的儿子，说快回村叫人去！快去！
徐国良的儿子从地上爬起来，说我这就去。
赵大嘴说，你们朝哪跑不好，干嘛非要跳鱼塘里！就算我逮住你们，我又能把你们怎么着。
徐国良的儿子说，我以为他会水呢。
赵大嘴缓过劲来了，像一个女人那样拍着双腿，说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，你们要不是钓我的鱼，他徐国民的儿子哪会淹死！你们这是自找的。他要是真的死在了我的鱼塘里，我这一塘鱼卖给谁？
儿子找了女朋友，下一步就该商量结婚的事。结婚是需要掏钱的，赵大嘴还指望卖了塘里的鱼，给儿子筹备婚礼用呢。赵大嘴一个瘸子，吃喝拉撒全指靠着这个鱼塘。他倒不担心鱼塘里的鱼因为淹死人会怎么着，他担心的是大家知道鱼塘淹死了人不买他的鱼了。他买鱼苗、买饲料，加上人工费用，可是花了不小的一笔钱。赵大嘴又说，你还傻站着干啥，还不快去把徐国民叫来捞他的儿子！
徐国良的儿子边跑边说，赵大嘴！你鱼塘里有鬼。
2
徐国民来了，他的老婆也来了。徐国民的老婆边走边号啕着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。徐国民倒是镇定，见了赵大嘴，问他怎么回事。赵大嘴哭丧着脸，说怎么回事！你儿子来偷我的鱼，掉鱼塘里了。就这么回事！你说我这鱼怎么弄，你叫我卖给谁去？徐国民看看鱼塘，又看看赵大嘴，说他这是找死！家里哪时少过他的鱼吃了。净做这种没出息的事！徐国民的老婆催促着他下水，徐国民忙去脱衣服。等他脱光，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后，赵大嘴才说，你小心着点，这鱼塘可挺深的。
徐国民的水性好，他在鱼塘里游来游去，一会一个猛子扎下去，一会从水里探出头来。在鱼塘里折腾了半个多小时，徐国民一无所获，最后累了，他游到塘边。赵大嘴伸手把他拉到塘上，说咋样？没捞着？徐国民喘着气，摇了摇头。他老婆见他摇头，咧开嘴，再次大哭起来。徐国民说，这鱼塘够不着底呢，深处得有七八米。赵大嘴点点头，说够深的，别说是个孩子，换了大人，要是不会水，也会被淹死的。他这么一说，徐国民的老婆哭得更厉害了。徐国民又要下水，赵大嘴说，我看你还是找水鬼来捞吧。徐国民看一眼哭得悲痛欲绝的女人，说拿我手机来。
打过电话，差不多到了下午，才看到一辆车朝鱼塘这边开来。来的人不多，加上司机才三个人。那个高个子的人自称他是“潜龙”打捞公司的队长，从事水中打捞十多年，就是一根针掉鱼塘里，他们也能捞上来。徐国民的老婆抓住他的手，哭着哀求，说只要把他们的儿子捞上来，花多少钱她都愿意掏。两个水鬼穿上潜水服，然后下了鱼塘。
两个人不愧是专业人员，下水不多久，就把徐国民的儿子给捞上来了。但是，他们捞上来的不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孩子，而是一个面目全非，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的死人。他们把徐国民的儿子搁到地上，说这是你们的儿子吧？徐国民的老婆见状，大叫一声，人昏倒在了地上。徐国民也张着嘴巴，半天说不出话。赵大嘴支吾着，说这是咋回事？这是那个孩子？
见赵大嘴一脸困惑，那个自称队长的水鬼说，你这鱼塘里有食人鱼。
赵大嘴说，食人鱼？啥是食人鱼，我咋没听说过呢。
那个队长说食人鱼生活在巴西亚马逊河里的，生性凶猛，被列入当地最危险的四种水族生物之首。在食人鱼活动最频繁的巴西马把格洛索州，每年约有1200头牛在河中被食人鱼吃掉。一些在水中玩的孩子和洗衣服的妇女不时也会受到食人鱼的攻击。食人鱼因其凶残特点被称为水中狼族。赵大嘴听得一愣一愣，等那个队长说完，他才转过脑筋来，说食人鱼生活在亚马逊河，咋会跑到我的鱼塘里了？那鱼不会长了翅膀飞过来的吧。队长说，我看是有人在你的鱼塘里放了食人鱼。这鱼在你的鱼塘里，那你养的其他的鱼，应该都被吃光了。
赵大嘴瞪大眼睛，说不会吧。
队长说，咋不会？人它都吃，何况你的鱼。
赵大嘴张了张嘴巴，眼睛一酸，泪水下来了。
徐国民的老婆醒过来，又嚎啕大哭。徐国民也在一旁哭。赵大嘴想想自己投进鱼塘的钱，这下全泡汤了，不禁悲从中来，也哭起来。哭过一阵，赵大嘴说，这是谁作孽呢，和我赵大嘴过不去。这一招也忒他娘的歹毒了！
3
赵大嘴决定报警，他本想打电话给派出所的，想想觉得这么着不庄重，就亲自去了一趟派出所。接待他的是派出所的胡所长，听赵大嘴说完。胡所长说，食人鱼，我在电视上倒看到过，真的鱼却没见过。赵大嘴说，我连听说都没听说过，胡所长，我下的鱼苗都被食人鱼吃光了，这可是我的血汗钱啊！你一定要帮我把那个给我偷放食人鱼的家伙逮住，让他赔我的鱼钱。胡所长拍了拍赵大嘴的肩膀，说好！我这就跟你去。
胡所长还带了两个民警，赵大嘴不认识他们，听胡所长叫他们，他才知道一个叫李强，一个叫王武。李强是司机，上车后，胡所长才想起赵大嘴说的徐国民儿子淹死的事，就说徐国民的儿子真的被食人鱼吃了？赵大嘴忙点头称是，说真的，我看见了，血肉模糊，吃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了。胡所长有点吃惊，说这鱼很厉害啊！赵大嘴说，要不是那些食人鱼，徐国民的儿子也不会死。胡所长，害死徐国民儿子的凶手就是那些食人鱼。
车开到赵大嘴的鱼塘，赵大嘴指着鱼塘边残留的血迹，对胡所长说，胡所长，你看！还有血呢。
不知谁说了一句这食人鱼能吃吧？
也许是李强，也许是王武，赵大嘴没注意。倒是胡所长，听到那话后，说这鱼吃人，我看八成不能吃。
能吃的。说这话的是王武，我查过食人鱼的资料，说是能吃。狼也吃人，它的肉不是照样能吃。
胡所长听后笑了笑，扭头对赵大嘴说，这鱼能吃，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呢。
赵大嘴哭丧着脸，说只要能卖钱，我还说什么呢。
胡所长带着李强和王武，绕着鱼塘转了一圈，之后回到了赵大嘴的屋子里。看胡所长胸有成竹的表情，赵大嘴以为他知道谁偷放了食人鱼，就说，胡所长，你知道是谁？胡所长摇了摇头，说我又不会能掐会算，哪会知道是谁。这事得慢慢来，先找一找线索，发现线索后，我才能把那个偷放食人鱼的人逮住。赵大嘴掏出烟，递给胡所长一根，又分别给了李强和王武各一根，说胡所长，这事有劳你费心了。胡所长说，赵大嘴，你捞一条上来我看看，这食人鱼是不是和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个模样。
赵大嘴拿了一个抄网，胡所长和李强以及王武跟在他的后面，去鱼塘捞鱼。赵大嘴站在鱼塘边，捞了半天，也没见到一条鱼的影子。胡所长说，你的渔网呢？撒一网，不就网到鱼了。赵大嘴就回屋拿了渔网出来，然后向鱼塘撒去。这一网下去，果真网到了十多条鱼。被网到的鱼不停地蹦跳着，挣扎着。赵大嘴蹲下身细看，发现网到的鱼既不是鲤鱼，也不是鲫鱼。那十几条正在蹦跳的鱼，背部和腹部鲜红，两侧是好看的斑纹，两颚比鲤鱼的短，下腭突出，牙齿是三角形的，看上去尖锐无比，而且相互交错着。赵大嘴扭头对胡所长说，胡所长，这就是食人鱼？胡所长点点头，说我在电视上看到的食人鱼就是这个样子。这鱼生性凶猛，就算一头牛掉水里，不消一根烟的工夫，它们也会把牛吃光，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。赵大嘴打了个哆嗦，说怪不得呢，徐国民的儿子掉鱼塘没多久就死了，原来是被食人鱼吃了。胡所长点点头，说我们要把这些鱼带回派出所去。赵大嘴说，它们就是杀害徐国民儿子的凶手！其他的鱼呢？胡所长，我该怎么办？胡所长说，这鱼你可以吃，也可以卖。
胡所长带走了赵大嘴捞上来的十几条食人鱼，走的时候对赵大嘴说，你放心，我会安排人去调查的，你耐心等两天再说。
胡所长他们走后，赵大嘴再看他的鱼塘，心里突然变得害怕起来。他蹲在鱼塘边，点上一根烟，抽了两口后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，似乎是担心鱼塘里的鱼会窜上来咬他一口。赵大嘴！你得罪谁了？赵大嘴问自己，你要没得罪谁，咋会有人往鱼塘里偷放食人鱼呢。赵大嘴左思右想，也没想起自己曾得罪过谁。肯定是有人看着我这个鱼塘眼红了，不然哪会往我鱼塘偷放食人鱼呢。赵大嘴把村里的男男女女，老老少少想了一遍，他不记得自己和谁有过节、有矛盾。坐到天快黑，赵大嘴把屋门锁了，拖着那条瘸腿回到了村里。过去他白天黑夜守着鱼塘是怕有人来偷他的鱼，现在他不害怕了，鱼塘里的鱼都是食人鱼了，谁不要命，那偷就是了。
回到家，赵大嘴既不想吃饭，也不想睡觉，一个人坐在床沿上抽烟。他想着要是食人鱼能吃，该卖个什么价钱，还有鱼塘里到底有多少鱼。
赵明虎！赵大嘴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赵明虎这个名字来。他想起来了，入夏时，赵明虎曾来鱼塘钓鱼。赵大嘴和赵明虎是一个村的，还是本家，他不好意思说什么，就拿了烟，叫赵明虎抽。抽过一根烟，他又递上一根。赵明虎看出他的意思后，说赵大嘴，你别怕，我不会白钓你的鱼。你拿秤来，等我钓了鱼，我按斤付钱。赵大嘴支吾说，什么钱不钱的，只要你说一声想吃鱼，我赵大嘴没二话，马上给你送家里去。赵明虎听他那么说，嘿嘿笑了笑，说赵大嘴，你是不是刚喂过鱼饲料，我都坐了半天了，也不见鱼咬钩。看来就是你叫我钓鱼，那鱼也不愿意叫我钓呢。我不钓了……赵大嘴去拿超网，要给赵明虎捞两条鱼。赵明虎说，我不稀罕吃鱼，我钓鱼主要是为了玩。
赵明虎走了，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。赵大嘴一直把他送到路上，他也没回头。
会不会是赵明虎？赵大嘴打了个激灵，从床上下来，穿上鞋，直奔派出所。这可是一个重要线索，他觉得必须马上告诉胡所长。到了派出所，那个看门的老头却说胡所长不在，八成是喝酒去了。赵大嘴问去哪喝酒了。
看门人说，你找胡所长干嘛？有事？
赵大嘴说，我今天来过的，不记得我了？
看门人说，你去满天香饭店看看，胡所长喜欢在那里喝酒。
到了满天香饭店，还没进门，赵大嘴就听见胡所长说话的声音了。胡所长在一个包间里，他敲了敲门，听见一个声音说，进来。赵大嘴推开门，从门缝探进半个脑袋。在座的不仅有胡所长，还有李强和王武，另一个是个女人，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。看到赵大嘴，胡所长一愣，马上笑了笑，说赵大嘴！你是赵大嘴！对吧？赵大嘴点点头，说胡所长，我是赵大嘴。
胡所长喝多了，他想站起来，身体却不听使唤，只好双手撑着桌子，说赵大嘴，你坐下，我们一起喝、喝酒。
李强说，胡所长叫你坐呢，还愣着干嘛！
赵大嘴只好坐下来。
胡所长说，给赵大嘴倒酒。
王武给赵大嘴倒了一杯酒。
赵大嘴忙说，胡所长，我来是有重要线索向你汇报。
胡所长摆摆手，说喝酒！先喝下这杯再说。
赵大嘴只好喝下刚倒上的那杯酒。等他喝完，胡所长又吩咐李强给他倒了一杯。这次赵大嘴没喝，而是说，胡所长，我怀疑是赵明虎在我鱼塘里偷放的食人鱼。
胡所长打了个酒嗝，说赵明虎！赵明虎是谁？先喝杯里的酒再说你的事。
赵大嘴只好硬着头皮，又喝干了杯子里的酒。两杯酒落肚，他感觉头有点晕。胡所长举起筷子，然后一挥，说赵大嘴！你看看盘子里是什么？赵大嘴低头去看，说是鱼。胡所长哈哈笑了两声，说这是你的食人鱼，今天我们把它吃了。我们把害死徐国民儿子的凶手给正法了！赵大嘴打了个寒颤，浑身马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胡所长说，你吃！你吃啊！赵大嘴不敢动筷子，只是看着。胡所长说，你吃啊！这鱼味道还不错。赵大嘴还是不敢动筷子。胡所长不高兴了，说赵大嘴！你害怕了，还是心疼了？我叫你吃，你咋不吃呢？赵大嘴只好拿筷子夹了一块鱼肉，但他的手直抖，怎么也无法把夹着的鱼肉搁嘴里。胡所长见状，对王武和李强说，你看赵大嘴这个熊样……赵大嘴张大嘴巴，对着那块鱼肉，猛地一口咬去。坐在胡所长身旁的那个女人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，赵大嘴面红耳赤，吭哧了半天才说，胡所长！这鱼真能吃啊？
胡所长说，咋不能吃呢？你没吃出来，味道还蛮不错嘛。
赵大嘴点了点头，其实他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，之所以点头是为了胡所长高兴。胡所长又吩咐李强给他倒酒，说赵大嘴，你来得晚，这三杯酒是罚你的。你必须得喝！
赵大嘴喝下三杯酒，手脚就不当家了。胡所长说喝，他就喝。喝到最后，赵大嘴身子一软，人就出溜到了桌子底下。
4
第二天，赵大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，昨晚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了。赵大嘴感觉头还在疼，嗓子发干，起身找水喝。喝过水，看看外面的天，他才发现都晌午了。出门来到院子里，赵大嘴吓了一跳。在当院那把躺椅上坐着一个人。赵大嘴揉了揉眼，才看清楚那个人原来是徐国民。
国民，是你。赵大嘴说，找我有事？
徐国民说，赵大嘴！我儿子是不是在你鱼塘淹死的？
赵大嘴点点头。
徐国民说，赵大嘴！我儿子的死与你是有关系的。
赵大嘴一怔，说徐国民，是你儿子自己跳进鱼塘的，与我有啥关系。再说，他要是不来偷我的鱼，哪会掉鱼塘里？
徐国民说，不管怎么说，我儿子的死，你得负责！
赵大嘴说，徐国民！你说话可得讲理啊，我又没请你儿子来，是他和徐国良的儿子来偷我的鱼。
徐国民说，其他的咱先别说，我来是想问问你，你是要私了呢，还是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问题呢？
赵大嘴说，徐国民！你啥意思？
徐国民说，你要私了呢，咱们可以商量着来。不然呢，我只好找律师，咱法庭上见了。
赵大嘴说，你这是不讲理，是无理取闹啊！我没招谁没惹谁，干嘛要和你在法庭上见！
徐国民说，我咨询过律师了，你要不同意私了，到时咱就法庭上见好了。
赵大嘴大吼道，在哪见我都不怕，这事就是叫包公来，理也是在我这边！
徐国民站起身，说那就法庭见。
赵大嘴说，我说过了，在哪见都行！
徐国民头也不回，转身走出了院门。赵大嘴看着他的背影，说是你儿子想死，他要是不偷我的鱼，哪会往鱼塘里跳。做贼还有理了，再说了，害死你儿子的又不是我，是食人鱼！徐国民，是食人鱼害死了你儿子，不是我赵大嘴！
赵大嘴憋着一肚子的气和委屈，他不怕法庭上见。他的鱼塘被人偷放了食人鱼，他还想找那个偷放食人鱼的人呢。在法庭见更好！
想不到，第二天，法庭真的下传票了，叫赵大嘴马上去。赵大嘴看过传票后，突然改变了主意，他把头一拧，对送传票的人说，我不去！我又没犯法，我去法庭干嘛！我不去！不把偷放食人鱼的人逮住，说什么我也不会去的！
送传票的人走后，赵大嘴越想越窝火，他想不明白，也想不通，自己没招谁没惹谁，咋要和徐国民法庭上见。他觉得自己要是去了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，那就是自己没理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，是他徐国民的儿子来偷鱼被赵大嘴发现了，徐国民的儿子想跳水逃跑，这责任八竿子也轮不到他赵大嘴承担啊！赵大嘴无处发泄心里的火气，就启开一瓶酒，咕咚咕咚喝了两口。他想好了，除了去鱼塘，他哪里也不会去的。就是法庭的人拿枪逼着，他也不会去。
送传票的人走后，没再来。到了下午，赵大嘴瘸着一条腿，走出门去。出了门，他想起来什么似的，又返身回到了家里。到了家，他找来一个破水桶，拿剪刀剪出一个扇面，然后一卷，做成了一个喇叭。等赵大嘴再次走出门来，手上便多了一个水桶皮做的喇叭。他站在街上，嘴巴对着喇叭，大声吆喝起来：村里的邻里百舍老少爷们，我赵大嘴是个瘸子，可我从没做过缺德事。我瘸着一条腿，可我赵大嘴立得正行得端，从不干伤天害理偷鸡摸狗的事……
赵大嘴一路喊着，朝村外自己的鱼塘走去。到了鱼塘，他才发现自己哭了，泪水一道一道的，咸咸的……在鱼塘边坐下，赵大嘴感觉口干舌燥，胳膊腿软软的，一点力气也没有。鱼塘的水面是碧绿的，看不到水里的食人鱼。赵大嘴点上一根烟，怔怔地发呆，天快黑了，他才回到鱼塘边的小屋里。
躺在床上，赵大嘴翻来覆去，怎么也睡不着。等他迷迷糊糊，打起盹来时，天都亮了。又是一个晴好的天，阳光照在鱼塘里，波光粼粼，一闪一闪的，就像盲人脸上的笑容。蒙眬中赵大嘴听见有人在说话，他以为自己做梦呢，就没起来。过了一会，他感觉有一只手在拍自己，一边拍，还一边喊着他的名字。
赵大嘴！咋还睡啊！一个声音说。
赵大嘴睁开眼，站在床边的人是村主任许大年。赵大嘴咕哝了一句啥事，翻身坐起来，这才看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。那个人原来是昨天下传票的。
许大年说，赵大嘴！胆子不小啊，法院叫你去，你也敢不去！
赵大嘴下了床，洗了把脸，然后才说，我赵大嘴又没犯法，我去法院干啥？
许大年说，叫你去你就去。
赵大嘴说，你也听说了，他徐国民的儿子在我鱼塘淹死的事，你给我分析一下，我到底有没有责任？
许大年说，我也觉得不管你的事，可法院的人找来了，你就去一趟。你到底有没有责任，法院会给你个说法的。
赵大嘴说，我不去！
许大年说，你要真的不去，那就去村委会，由我和法院的人给你们调解一下。
赵大嘴把头一摇，说调解什么？你一说调解，那我就是有责任了。他徐国民的儿子来偷我的鱼，然后掉鱼塘淹死了。他偷鱼还有理了？你要说有理，我算我死了也想不通！要说责任，你先把往我鱼塘里偷放食人鱼的人逮住再说！
许大年被赵大嘴说得直抻脖子，他也觉得赵大嘴说得有道理。但法院的人来了，就是赵大嘴有理，也得去村委会一趟。许大年拽了赵大嘴，说你去也得去，不去也得去。赵大嘴被拽出门，说我就不去！我凭什么要去？
许大年说，嘿！你还较上劲了。不管你在理不在理，今天你必须跟我去村委会一趟。
赵大嘴还真的较上劲了，死活不肯走。法院的人在一旁抽烟，话也不说。许大年急了，说你要不去，我把你绑了，找人抬你去！
赵大嘴说，我就是跳鱼塘里被食人鱼咬死也不去！
许大年以为赵大嘴只是那么说说，谁想他真的挣脱开许大年的手，朝鱼塘窜了过去。许大年再想拽他，为时已晚。只听扑通一声，赵大嘴便落在了鱼塘里。他的头浮在水面上，说着我不去，我为什么要去？正说着，他感觉自己的小腿肚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，顿时大叫一声，说快来救我！
许大年说，你在水里呆着好了。
赵大嘴面无人色，说食人鱼！它会把我咬死的。
许大年见赵大嘴一脸恐惧，忙伸手抓住了他伸过来的那只手，然后一用力，把他给拽了上来。赵大嘴的小腿肚少了一块肉，只见鲜血淋淋。赵大嘴一脸煞白，身子筛糠般打着哆嗦。许大年见状，也打了个哆嗦，说他娘的！这食人鱼还真的吃人哩。
5
鱼吃人的事早就在村里传开了，一传十，十传百，甚至在白水镇，也都家喻户晓了。村里的大人一遍又一遍叮嘱自己的孩子，把食人鱼说得神乎其神。有人说赵大嘴的那个鱼塘里有水鬼，多年前鱼塘里曾淹死过一个女人。一时间人云亦云，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不详的阴霾之中。
赵大嘴被食人鱼撕下一块肉，在医院躺了三天，花掉了五百多块钱。他的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听说后，带着刚谈的女朋友回家看望他。见到儿子，赵大嘴忍不住哭起来。
哭过之后，赵大嘴说，你女朋友来了？
儿子说，来了。在外面呢。
赵大嘴说，你看我这个样子，就不要见她了。
儿子说，人家都来了，你还是见见的好。
赵大嘴的脑袋乱轰轰的，对儿子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。儿子掏出烟来，给赵大嘴一根，然后又点上火。赵大嘴抽了一口烟，儿子说，你说说吧，到底咋回事。
赵大嘴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对儿子说了。
儿子说，当时你拿着棍子了？
赵大嘴点点，说我拿着棍子怎么了？他们来偷我的鱼，我不能打，还不能拿棍子吓唬吓唬他们啊！
儿子说，徐国民儿子的死，你得负责任。
赵大嘴把眼一瞪，说你是我儿子，咋胳膊肘往外拐呢？
儿子说，我没有胳膊肘往外拐，你是我爹，我当然会站在你一边。但有句话不是说向理不向亲……
赵大嘴被儿子的话说得就像吃饭噎着了一样，脸红脖子粗，他不知道是该训儿子，还是赞同儿子所说的话。他瞪着眼看着儿子，过了半天才说，你这是来看我呢，还是来气我？
儿子说，我看这事还是由村委会出面调解一下好，咱自认倒霉，赔他两个钱。
赵大嘴说，我也是受害者！当初我放鱼塘的是鲤鱼和鲫鱼，养了这么久，咋变成食人鱼了！我放鱼苗可是花了钱的，我花的钱谁有来赔偿呢？
儿子说，你报案了没有？
赵大嘴点点头。
儿子说，派出所会管的。
就那个胡所长，整天除了吃喝，他能把那个偷放食人鱼的人给抓住？赵大嘴叹一口气，对儿子说，给我一根烟抽。儿子又递上一根烟，刚要点火，徐国民来了。赵大嘴一愣，拿烟的那只手抖了两下，烟就掉在了地上。徐国民两眼通红，那是哭的，两个眼泡都肿了，眼睛里全是血丝。一个活蹦乱跳地孩子，说死就死了，这事落在谁的头上都受不了。赵大嘴不敢去看徐国民，他知道徐国民来的目的。不止徐国民来了，村主任许大年也来了。许大年还带了一箱牛奶，看那意思不是来调解的，倒像是来看望赵大嘴的。
许大年问过赵大嘴的伤势，说大嘴！村委商量好了，你鱼塘的损失村里给你赔付。你觉得怎么样？
赵大嘴看着许大年，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许大年又说，你和徐国民的事，由村委出面调解，你要不服调解，那我也没办法了，只好由法庭来解决了。
赵大嘴看看许大年，又看看徐国民，说国民，你说说你的条件吧。只要我赵大嘴能做到的，我没二话。怎么说是一条人命啊，就当是我把孩子推进了鱼塘里。你说吧，我赔不起，大不了把房子给卖了。
让赵大嘴想不到是，徐国民听他说完，摇了摇头。赵大嘴有些懵懂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，就说，国民，你说吧。
徐国民说，就是你给我一百万，孩子也活不了了，我不想再去追究这事了。
赵大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，不仅他不相信，许大年也瞪大了眼看着徐国民，说国民，这是你的决定？
徐国民点了点头。
6
赵大嘴出院后，县渔政部门的人找到了他，说养殖食人鱼是非法的，早在三年前，县农业、渔政部门就下文，明令禁止非法销售、养殖食人鱼。如果食人鱼流入江河，将会破坏当地的生态坏境。根据国家有关法规，违规者最高将处以5万元罚款。听渔政部门的人一说，赵大嘴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，但心里却感到委屈。他养的是鲤鱼，是别人把食人鱼放进他的鱼塘的，与他没有关系。
赵大嘴说，那我全电死它们！
渔政部门的一个女的说，这倒没必要。食人鱼也是有天敌的，你可以养殖水獭，或者鲶鱼。
赵大嘴说，你说的是真的？
那个女人说，你放心！你要是把大个鲶鱼放鱼塘里，不出一个月，鲶鱼就会把食人鱼吃光。
赵大嘴决定养殖鲶鱼，他不了解水獭，不知道怎么养，鲶鱼也是鱼，他觉得还是养殖鲶鱼好。万物相生相克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。想不到凶残的食人鱼也有天敌。赵大嘴购买了三百条大个鲶鱼，如果那个女的说得是真的，那不出一个月，鱼塘里的食人鱼就会把鲶鱼吃光的。
鲶鱼放进鱼塘后，赵大嘴患上了失眠症，吃安眠药也不管用。半夜里，他常常听见鲶鱼同食人鱼混战时发出的厮杀声，就像千军万马在擂鼓呐喊。鱼塘的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，弄得他毛骨悚然。当时我要不是手拿棍子吓唬两个孩子，他们哪会跳鱼塘里。他们不跳进鱼塘，那他徐国民的儿子也就不会淹死了，更不会被食人鱼吃光身上的肉。失眠加上食欲减退，赵大嘴一天比一天瘦，不到一个月他就瘦得皮包骨头了。
一天夜里，赵大嘴好容易才睡着，不想刚闭上眼就做了一个梦。赵大嘴梦见一条庞大如牛的食人鱼，张着血盆大口，朝自己扑过来。赵大嘴转身欲逃，食人鱼窜得比他还快，当食人鱼咬住他的那条瘸腿时，他突然醒了。醒来后，赵大嘴一身是汗，隐约中听见一个孩子喊救命的声音。
三更半夜的，谁家的孩子在叫？赵大嘴披衣下床，来到屋子外面。天黑漆漆的，什么也看不见。一阵风吹来。赵大嘴打了寒颤，浑身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，头发也一根根竖了起来。
人世间哪有什么鬼怪，赵大嘴在心里说，都是自己吓唬自己。话虽这样说，赵大嘴却不敢在鱼塘住了。第二天，他收拾铺盖，搬回了家里。
在回家的路上，赵大嘴遇见了许大年。
大嘴！许大年说，咋了？不在鱼塘住了？
赵大嘴说，鱼养来就是让人吃的，谁想吃谁就钓去。
许大年看着赵大嘴的背影，说这个大嘴，八成是脑子出问题了。
赵大嘴走路一摇一晃，身影单薄得如同一张纸，好像一阵风就会把他刮到天上去。许大年摇了摇头，说了句日怪了。然后倒背了手，朝村委走去。赵大嘴站在太阳地里，嘴巴咧了咧，一副要哭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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