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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邮城焦家巷有一个寡妇,是三×镇×家的闺女。这个寡妇虽然算不上是美女,可是对于绝大多数男性也是很有吸引力的。
在没变成寡妇之前,这个女的因为会写会算,嫁给一个开粮店的。这女的是典型的泼妇,没人敢招惹她。她嫁的那户人家,只有她男人加上他男人的姑妈两个人。这个泼妇对姑妈很坏,对男人更是不当人看。那位姑妈太善良了,受不了泼妇每天的恶声恶气,最后被气死了。泼妇的男人也因为拿泼妇没办法,没过几年,也被折磨得追随他姑妈去了。
这以后,这寡妇成了粮店的主人,不管是去乡下收粮食,还是在店里往外卖粮食,她都一个人经手,绝不让别人插手。
寡妇现在的家产有五六千银元,算是小康人家了,光是粮店每年的收入就足够多了,再加上她只是一个人、一张嘴,可以说,钱多得花不完。
要是她一直安安分分做个寡妇,那么兴许将来阎王爷也不再追究她之前对她男人犯下的那些罪孽了,架不住她野性不改。
说实话,一个成年人每天自己睡,欲望得不到满足,特别是不愁吃、穿以后,避免不了要琢磨男女之间那点事儿。这属于人之常情,何况是一个年轻寡妇。再加上这寡妇又有欲望,又有野性,又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,又没有人能够管得了她,她要是不创造机会满足自己每天晚上的生理需求,那怎么可能呢?
寡妇找了个年轻流氓做她的床头伙伴。这下子天天快乐得比刚结婚的新郎、新娘都强。而且,这寡妇突然大变活人了!对伙伴要多温柔有多温柔,完全不是她之前对待她男人的泼妇风格!难道这俩家伙前世有孽缘?
寡妇手里的钱,任凭伙伴花,绝对没有皱过眉头的时候。一年以后,寡妇的钱就被伙伴花去一半。可是寡妇一点都不在乎!真是怪事。
再说寡妇的床头伙伴。这家伙有个朋友,也跟他一样,成天晃荡,不干正事儿。这个朋友——为讲述方便,我们管他叫“二货”——他爹是茶庄老板,住在北门越城。他们家的茶庄在邮城很有名,家产很大。
二货他爹跟江北水利工程局局长×某是亲戚。二货弟兄四人,他是老三,平时跟一帮狐朋狗友吃喝嫖赌,欠下一屁股债。二货他爹听说了这种情况,二货竟然不承认!二货他爹把二货一顿臭骂。
骂归骂,二货不在乎,就是头疼债主天天追债。
二货因为平时跟伙伴很投脾气,再加上俩人的师傅又都是同一个人,所以看到伙伴的日子过得那么舒心惬意,就很眼红,不服气,起了把寡妇撬到手的念头,心想这样就可以有钱还清欠债了。
拿定主意以后,二货使出吊膀子功夫,寡妇果然喜新厌旧了!对待伙伴,寡妇一下子变得好像俩人从来不认识一样,摆出一副寡妇脸,让伙伴哪儿来哪儿去。
这么一来,伙伴跟二货俩人也绝交了。二货独享艳福,两人越来越恩爱,发誓要成为一对长久夫妻。可是,寡妇虽然跟二货恩爱,对于钱财方面的事,却不让二货碰,完全由她操控。
既然两个人决定要成为长久夫妻,就不能不计划成家的具体办法。简单说,就是需要钱。
有一天,寡妇对二货说:“我们既然打算做长久夫妻,就不能不替下半辈子的生活来源考虑。我现在手跟前虽然有一些积蓄,可是也不够咱俩花一辈子呀!哪一天要是钱花完了,咱俩不得到大街上跟人要饭吃吗?你们家是大户人家,讲究比较多,你爹娘不可能接受我搬过去住。再说回来,就算你爹娘不在了,我可以搬过去了,但是你们家弟兄多,我去不也免不了受气吗?我看你好歹先拿一笔钱出来,自己开家店有个稳定收入。你的店赚的钱,一分钱都不用给我,我有粮店的收入,足够保证我日常的生活花销。这么一来,咱俩都有稳定收入,根本就不用为钱发愁,天天过的还不是神仙日子?你说我说的对不对?”
二货一听寡妇要他拿钱,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,相当为难地说:“我跟你说实话。我家里头虽然有钱,可是我的家教很严,根本不让我碰钱。我这话说出来可能会伤你的心,你是一个寡妇,我要是回去跟我爹说起这事,他肯定不同意咱们俩在一起。他不同意咱们的婚事,家里头的钱又不让我碰,你叫我怎么能拿出一笔钱来?”
寡妇说:“既然这样,你不妨先跟亲戚朋友借一笔钱出来。”
二货不好意思地说:“不怕你笑话。我跟你认识之前,已经跟别人借了不少钱了,到现在也没还清。我爹知道我欠别人钱,不光不替我还,还把我大骂了一顿。这个老家伙,我现在一想到他,气就不打一处来!”
“你爹居然这么对待你!根本不跟你讲父子情分,那你有啥必要还跟他一块儿住?受他这种家庭专制作风!我要是你,坚决搞家庭革命……我想到一个办法,只要你答应,我保证能让你爹拿出一大笔钱给你。就怕你缺乏魄力,不肯答应。”寡妇盯着二货的眼睛。
二货半信半疑地说:“只要你的办法真的好,我怎么会不答应呢?你快说说什么办法,别吞吞吐吐,让我着急。”
寡妇让二货把耳朵贴过去,压低嗓子嘀咕起来。
二货一听,不说话了,脸上隐隐约约露出为难的表情。
寡妇大声说:“我就说你不肯答应!就凭这一点,就证明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好听的话,全都是假的!痴心女子负心汉!以前我总以为你们男人跟我们女人是一样的心肠,所以我刚认识你那个朋友的时候,我的钱随他花,让他挥霍了一年!我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,就为了试试他的心肠。这个事情想必你也知道,我不会骗你。自从认识你以后,因为你对我好,所以我把你那个朋友赶了出去。又因为你没成家,我以为自己有了终身依靠。哪知道你也是来图我的钱!我幸亏接受了教训,没有让你碰钱,要不然你不跟你那个朋友一样?!把我的钱挥霍完了,你让我睡大街去?你让我沿街要饭去?我今天才知道你们都是一路货!都算计我的钱!就顾着自己称心满意,完全不管别人的死活!我算是瞎了眼了,总是看错人!以后,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!我命苦呀!命中注定找不到男人!以后我就去吃斋、念佛、当尼姑!呜呜呜……”
二货见自己的心思被寡妇看穿了,脸臊得通红,心想,答应她吧,万一被算计了怎么办?人心隔肚皮。不答应呢,钱没有捞到手,人还被赶出了门,丢人又现眼,以后怎么混?她心肠不至于那么坏吧?伙伴花了她那么多钱,平时也没听她说过伙伴一句坏话。刚才应该是气急了,她才说出什么“痴心女子负心汉”一类的话。这也证明她是个直肠子,心里藏不住事。我就算答应她,她一个女的……我还能栽在她手里?况且人家为了我,还跟伙伴断绝了往来,光凭这一点,就说明人家对我的感情是真的。
想到这里,二货开口说话:“我也没说不答应呀!不过这是一件大事,总得商量周全了,才能实行。我只是考虑这件事应该怎么入手,并没有说其他的,你看你就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没用的。快别哭了,哭得我心里很不好受。”接着就甜言蜜语对寡妇卖力讨好,最后还做出了给寡妇下跪请罪的架势。
寡妇扑哧一笑,说:“你别胡闹了,让人看见笑话。我见你刚才不说话,好像很为难。我们女人又痴心,又多疑。我怀疑你不相信我,以为我有什么坏心眼,所以一着急才说了那些话。不过话说回来,知人知面不知心,你不放心我,我也理解,怎么会怪你呢?但是请你放心,我对天发誓,我对你绝对是真心的。还请你大度包容,别把我刚才说的气头上的话往心里去。”
二货一见寡妇这么善解人意,更相信她的人品了,马上答应了她。按照寡妇的办法办完手续以后,寡妇说:“你这几天暂时回你们家,不要出门。我自有办法让你爹心甘情愿掏钱出来。之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永远开心了。你在家待三天,就能等到好消息了。”
二货一听回家待三天以后就能跟寡妇永远开心了,心里头别提有多舒服了,立刻按照寡妇说的做。
我现在说一说寡妇的计划。
这计划是啥?就是让二货签名承认他自己是民党!在一张伪造的空白证书上签名。这种伪造证书诬陷普通人是民党的毒计在各省流行,很多丧尽天良的警探都靠这个办法敲诈勒索受害者的钱财。
寡妇有这种空白证书,来源是她先前的那个床头伙伴。那个伙伴认识这样的警探。
二货离开寡妇家以后,伙伴就来跟寡妇计划怎么让二货他爹花钱消灾。当晚,伙伴又跟寡妇睡在一张床上了。
第二天清早,伙伴就找到他认识的警探,拿出假证书,举报二货是民党,并且寡妇跟他一块儿充当证人。警探就通过渠道去警告二货他爹,限对方三天内答复,要不然就公事公办。
二货他爹一接到警告,当时就慌了。开店做生意的,最怕的就是被衙门里的人盯上。因为衙门里头的人多,都想捞油水,店家被指出经营方面有小毛病,都得花费十几块银元才能摆脱麻烦,何况是牵涉到政治的大案!花费钱财是小事,万一案子捅到省里,儿子的命都保不住。而且还不算完,家属也会受牵连,以后隔三岔五都得遭受衙门差役们的骚扰。
二货他爹大骂二货不争气,但是没办法,最后还得托人跟警探、伙伴、寡妇谈判。中间人来来回回好话跟人家说了个遍,二货他爹才破费好几千块银元换回那张假证书烧掉。
事情过去以后,二货他爹就把二货锁在家里,不让他再去鬼混。二货以前欠其他人的债,经过亲戚的劝说,二货他爹也给还清了。
二货知道寡妇和伙伴一起作证举报自己是民等,才知道受骗了,后悔死了。痛定思痛,洗心革面,现在也走正道了。他把自己受骗的故事说给亲朋好友听,我也是在跟他见面的时候,听说了这件事,就详细记录下来。
(根据1919年由上海改良社会研究所编辑出版的《黑幕大观》翻译改写的,原来的文章名是《高邮某孀妇》,作者署名“文俊”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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